德州有网瘾,济南远大脑康中医院好不,多学科综合诊疗是国际医学领域的重要医学模式之一, 济南远大脑康医院是国内唯一开展戒瘾多学科综合诊疗的自愿戒毒医院。远大通过整合京鲁三甲医院专家医联体资源,建立了多学科综合治疗体系,为保障物质依赖患者更好的戒除毒瘾,为此远大戒瘾科与京鲁多家三甲医院的精神科、神经内科、消化内科、心血管科、内分泌科等多科室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成立戒瘾综合诊疗体系,为重瘾患者进行个性化诊断和治疗,有效避免患者并发症的误诊漏诊,大大缩短了康复时间,真正做到了21天戒体瘾断心瘾治病证防复发。
楼道里呼呼隆隆,凌乱的脚步伴随着不断的呵斥,我赶紧出门打探究竟。
只见楼道那端有一伙人齐呼啦地向我这边涌来,还没等我作出反应,这伙人已经来到我面前。
一位年长者问,你是易老师吗?我说是啊,他说找的就是你啊,我们能进屋谈吗?看他们并无恶意,甚至都是期待的目光,我定了定神儿,把他们让进了屋。这才依次端详起他们。
屋内共进来五个男人,四个年轻的,一位年长的。四个年轻人当中,有一位的装束略有不同,牛仔裤T恤衫,白色旅游鞋,但这裤子鞋子T恤,基本上辨别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齐肩,一绺绺的看上去像长时间没有洗过。进屋后始终不抬头,一时间也看不出他的模样来。
众人坐定,年长者首先发言。
“易老师,我们这是从网吧里把他给抓来的。我们我们一家人找了整整一天一夜,要不是派出所帮忙,还找不到他。”年长者气喘吁吁,自顾自点上了一支劣质香烟。
“怎么,他还上学?”我问长者。
“马上就高三了,应该到关键时候了,可这不争气的东西竟然撒谎去上网,老师还以为他生病在家呢。直到他周末不回家,我们这才知道他一周不在学校,而是偷着去网吧了。”看来年长者是孩子的父亲,一口口吸着香烟,整个咨询室立刻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儿。
“孩子怎么称呼?”我稍微往后倾了倾身子,躲过一股浓烟。
“李明亮,叫他明亮就行。”旁边一位像是哥哥的年轻人答话。
“明亮,喝点水,稳定一下情绪。我怎么看着你们像是捉拿逃犯?”我笑着把一个纸杯递到明亮手里,他机械地伸手接了过去,是一双纤细白净的手。
“不瞒你说,真把我气死了。刚上高一的时候这孩子学习成绩不错,学校教研室的电脑都是他帮着维护,老师们都说他将来能成为一名程序师。我们看着高兴。他哥哥学习不好,当兵回来后在一个宾馆当保安,还未成家,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可是可是谁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年长者掐灭烟头,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咨询师笔记:愤怒吧,网瘾少年
愤怒吧,网瘾少年
“这样吧,请你们都回避一下,我和明亮单独谈谈。”我把他们请进了接待室。当我走回咨询室时,看到明亮用牙齿咬着指甲。“明亮,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他油腻的头发。明亮很不情愿地抬起头,但还是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身体极不自然地扭动着,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是不是动用定位仪了?我教你一个办法,他们一定找不到你。”我坐在他对面,观察着他的变化。“嗯?”明亮慢慢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没明白我刚才的话。
“对啊,我教你一个办法,他们就找不到你,信不?”“你别套我,我懂。”明亮说话了,声音微弱,像是刚刚送出喉咙。“我套你干吗?我又不是私家侦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公安部门在寻找失踪人员的时候使用的一种手机定位仪吗?”
“什么定位仪?”明亮终于抬起头,我看到了一张苍白得几乎没一点血色的脸。
“看看吧,你还自诩是电脑通,这点知识都不了解,就是只要你开着手机,只要你发一条短信打一个电话,马上就能把你定位了。”“倒是听说过,还真忘了这回事了。”
明亮终于把后背靠在了藤椅上,恢复了一个常态坐姿。“假设你这次不开手机,不发短信,他们是不会发现你的——知道你失误在哪里了?”我冲他诡异地笑了笑。“我,我只是想逃避,不想待在家里或学校,闷得慌。”
“知道,换了我,有这样的家长,有这样的破学校,这样的破教学制度,也会厌烦的。如果我有本事,早就跑到大城市发展了;如果更有本事,我就出国,去美国发展,彻底离开这个破地方。”
“老师你还挺有意思的,只不过……”“只不过咱们还没有足以去国外安身立命的本事,对不对?就算是把你送到国外,你猜猜是什么后果?”“被驱逐回国呗,人家叫限期离境,挺文明的。”
“也不一定,分去什么国家。假设把你送到索马里、阿富汗、利比亚、埃塞俄比亚之类的国家,闹不好还能找到用武之地——在烈日下挖矿——也不一定会饿死。”
“我没想过去那些国家,只是感觉到家里很压抑,学习没啥大的指望,挺迷茫的。”
“于是你选择了逃避。那你究竟想逃避什么?”“不知道。”“逃避的结局是什么?”“不知道。”“你想逃避到啥时候呢?”“不知道。”“你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想过,你还有什么资格逃避?!”
“可是,我实在承担不起家长的重托,万一我失败了,我会怎样,我自己都不敢想。再说了,很多大学毕业生不都在社会上混日子,也没看出有多少出息来。”明亮似乎被我惹急了,开始了争辩。
咨询师笔记:愤怒吧,网瘾少年
愤怒吧,网瘾少年
“你的意思是说,害怕辜负了家长的希望,再就是感到大学毕业后也没啥了不起的,对吗?”“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如果你直接不打算完成学业,这就是对家长的交代?
当然我也知道很多大学生毕业后并没有找到自己理想的职业,可是谁说过只要能读大学就能找到理想的工作?你其实对大学的概念很模糊,而这种模糊的概念让你丧失了动力,也可能只是你不思进取、懒惰成性的借口罢了。”
我用不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只见明亮双手抱头,使劲揉搓着打绺的头发,好像从喉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呜呜”的,听上去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现在你很痛苦,也有很多话要说。你的郁闷积压得太久,也需要释放,可是你没有这样的渠道,你只有在网络上消耗时间和精力,这无异于把自己扔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我知道你想改变,也想变成一个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可是别人却没有给你机会。
如果你能信得过我,希望你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无论对错,都是一种解脱,好不好?”
话音未落,明亮双手抱头“呜呜”哭了起来。我把几张面巾纸塞在他手里,然后走出咨询室,在走廊的窗前深吸了几口气。乍看上去,这又是一个被网络“毒害”的少年。
每次遇到类似的来访者,我首先想到的是网络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他们或沉溺于沉溺于游戏中,或沉溺于网恋,或沉溺于不健康的视频中,社会舆论也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网络,口诛笔伐义愤填膺。
网络似乎成了万恶之源,可是在舆论推波助澜时,人们容易忽略事物的根源,那就是,是谁把他们推向了网吧,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流连在屏幕前不能自拔。
我关上窗户,重新回到咨询室,这时明亮已经停止了哭泣,两手使劲揉搓着成团的纸巾。我坐回到他对面,等待他说话。
“我的家庭很复杂,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当时妈妈决然地离开了家,留下了我们三个。当时我们的村子已经被拆迁改造,失去土地的爸爸只有靠补偿款和打工所得维持这个家。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又找了一个对象,就是现在我的后妈。后妈那边有一个女孩,于是爸爸一下子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她们身上。哥哥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一般,勉强读完高中就当兵去了。爸爸对我一点都不关心,只知道指使我干家务。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桌子上有几盘做好的菜,肚子咕咕叫的我就夹了几口肉菜。没想到在厨房的爸爸出来就踢了我一脚,当时我嘴里的菜还未咽下去,就委屈地哭了,后妈出来打圆场,说男孩子要懂规矩,吃饭的时候要让妹妹先吃。
咨询师笔记:愤怒吧,网瘾少年
愤怒吧,网瘾少年
我勉强勉强吃了几口就跑了出去,在街上闲逛着,本想爸爸会出来找我的,可是一直到9点,仍然没看见爸爸的身影,于是就自己走了回去。我本想,爸爸和后妈一定会焦急地在等我,可是当我打开门走进客厅的时候,却看到了那样一幕。
几年过去了,那一幕仍然印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明亮忽然停止了说话,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没事的,他们在接待室,听不到我们的说话,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们有保密原则。”我安慰了明亮几句。
“如果能看到他们焦急的样子,即使挨上一顿打,我心里也会舒服的,可事实是,妹妹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他们在卧室里做那事,声音很大,我听得清清楚楚,直到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他们仍然没有停止。”明亮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似乎又看到了那晚的一幕。
“当时你怎么想的?”“反应感到很害臊,后妈的声音很大,像是被人杀掉一样。当我关上自己的房门,依然能清楚地听到那屋的动静,等声音慢慢平息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在这个家我竟然是那么多余,我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晚上。”
“你和后妈的关系怎样,那个妹妹呢?”“后妈长得不像那么大岁数的,挺有女人味的一个女人。妹妹还未上学,挺懂事的,放学后一般跟着我玩。后妈对我不冷不热的,看不出什么态度来。原来我们家有两个院子,拆迁的时候除了补偿了这套房子,补偿款也不少。哥哥当兵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一直认为,后妈就是冲着爸爸的钱来的,不然她不会跟了他的。”
“那你感觉爸爸和后妈的关系怎样。”
“看上去不错,后妈也很会操持,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爸爸在一个建筑公司看仓库。后妈很会做饭,我们回家基本上都能吃上热饭,这点我还是挺感激她的。”“你知道当初爸爸和妈妈是怎么离婚的吗?”
“打我记事的时候他俩就老是吵架,有时候还动手,弄得整个家鸡犬不宁。妈妈很要强,每次打架都不吃亏,骂人的话很难听,渐渐地两个人没了感情,最后发展到不在一个院子里住。记得最厉害的一次,也就是他们决定离婚的那一次,妈妈说把爸爸堵到了床上,爸爸也说把妈妈堵到了床上,反正乱七八糟地打了一天。最后决定离婚。妈妈一气之下走了,但很快就成了家,于是我怀疑主要责任在妈妈这一边。”
“刚才听你爸爸说当初你的学习成绩不错,为什么就迷恋上网络了呢?”
“从小我就喜欢这东西,同学家有一台老式的机器,我就看着书琢磨,拆开装,装起来再拆,渐渐地就迷上了这东西。以后买了几本有关软件的书,弄明白了里面的一些规律,学校电教室的老师都让我帮着维护升级。
学习成绩上游吧,但我感觉学习不难,只要一用劲就能赶到前面去。初三上半年,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爸爸买了一台电脑,于是我如鱼得水地畅游其中,当时的理想是当一名软件开发商,把微软赶出去,呵呵。”
明亮抬起头,表情复杂地对我笑了笑。“这很好啊!你的兴趣爱好与学习不矛盾,这是最容易成功的模式。”
“嗯,正当我沉迷于软件研究、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又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明亮叹了一口气,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别着急,慢慢说。”我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到他手上。
“谢谢你易老师。买了电脑后,只要一放学我就急着回家,去几个网站查询软件的研发走势,和一些高手们交流经验,这都形成一种习惯,一下课就往家跑。可是我渐渐发觉情况有了变化——爸爸说我不好好好好学习只顾打游戏。一开始我也没多在意,因为即使和他解释他也不懂,于是继续我行我素。可是有一天我回家准备上网,忽然看到妹妹在那里玩游戏,于是就让她让出电脑来。妹妹很不情愿,但还是出去玩了。不一会就听到爸爸回来了,一进门不由分说,径直走到电脑前把所有的数据线通通拔掉。一边拔一边骂,当时我正在下载东西,被他这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当时我也很生气,于是就和他吵了几句,没想到他拿起一根铁管就抡了过来,我本能地举手一挡,铁管碰到胳膊立刻弯了。当我一边躲一边退到客厅时,只见后妈在门口说,整天上网有什么出息,不好好学习还不如趁早去拉大粪。我忍着胳膊的剧痛夺路而逃,直到跑出很远才发现胳膊已经不能弯曲,本想去同学家避避风头,可这个样子又怎好意思,于是我又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胳膊越来越疼,又肿又粗,于是我到一家门诊所想涂点碘酒,值班的一位护士见我这样吓得直往后躲,建议我抓紧时间去医院做一个透视,看是否伤着骨头。可是我身上没带一分钱,即使到了医院也不会给看的。我有点走投无路了,忍不住在大街上大哭起来,当时还希望能有一个好人过问,能给我点钱去医院看看,可是行人都躲得远远的。
这时候我多么希望爸爸能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再踹我一脚,只要能把我领回家就行,可是我失望了,快10点了,仍然不见爸爸的影子。走投无路的我只好进了一家网吧——不是为了上网,而是为了避开路人的眼睛。
直到第二天凌晨,爸爸和几位同学才找到我,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骨裂’。爸爸可能也害怕了,在医院陪了我一天,但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明亮一边流泪一边诉说,一片片纸巾被搓成球状撒了一地。“后来呢?”“后来我再也没有碰过那台电脑,但是妹妹也很少再碰它了。上高中后,我就寄宿在了学校,除了周末回家拿点东西,我一直待在学校里。我对那个家已经没有了半点感情,当时我只想尽快毕业,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一想到还有三年的时间,真的很难熬,于是就不愿意学了。
高二的时候和几个同学商量着假期打工挣钱。我们去了外地,在一个工地上做小工,可是很累很热,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于是就去海鲜市场给人当搬运工,起早贪黑的也不轻松。后来有几个同学坚持不住了,早早回了家,最后只有我和张嘉坚持了下来。当时想,就是再苦再累,也比在家强。”
门外忽然有些动静,我知道是明亮的爸爸在外面偷听。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两个小时又过去了。“明亮,很高兴你能把过去的一些事情告诉我。时间到了,我过去和你爸爸说几句话。我们约个时间再谈,好吗?”明亮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起身走出门外,差点和明亮的爸爸撞了个满怀。我把尴尬的老李让回接待室,几个人起身看着我。我示意他们坐下,瞥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他。
“李大哥,刚才和明亮谈了谈,也了解了一些他过去的生活。你的家庭很复杂,管教孩子的方式很有问题,希望你能把孩子带回家,什么也别说,让他洗洗澡,换身衣服;如果愿意就让他回学校,你要好好地找老师解释一下,就说明亮感冒了,害怕传染给寝室的同学,但记住一点,一定要当着明亮的面和老师说,记住了?”
“易老师,你是不知道……这孩子。”“知道。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明亮很聪明,是个好苗子,希望你能好好培养,下周同一时间带他过来。”我打断了老李的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干人稀稀拉拉地站起来,和仍然垂头丧气的明亮一起下楼去了。回到办公室,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满地的纸团纸团和那只被捏扁的纸杯,眼前总是浮现着明亮那油腻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这是一个怎样的心灵啊。打开电脑准备写会谈记录,但脑子乱得很,一个字都不想打。奇怪的是,现在塞满脑袋的不是明亮,而是他的父亲——那个看上去忠厚木讷的老李。有位心理学专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如果家庭比不上冰冷脏乱的网吧温暖,那么你就不要奇怪孩子的选择了。”这句话听来有点偏激,但若用在明亮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我不能只相信一面之词,在父亲那边一定也有一肚子委屈,分手时说的那句话既是托付也是试探。如果他真的能把孩子重新送回学校,并按我的嘱咐和老师交代,那说明我的判断还没有跑偏,反之,问题的重点要有所转移了。于是我决定找老李谈谈。老李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好像一肚子话正急着找人诉说。
在我的办公室,面对面进行了晤谈。“明亮的这次彻夜不归,你能给我一个原因吗?”“易老师有所不知,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脑子很好用,但就是用不到正地方。开始喜欢电脑我也不反对,可是不能因为这个而耽误了学习,你说对吧?”
老李又点燃一支香烟,略显沧桑的脸上带着些许委屈。“这样吧,你大体谈谈你的家庭吧。”
“哦,早些年和明亮他妈离了婚,后来又找了一个,人家对他也不错。可是,这样拼凑起来的家庭难免磕磕碰碰的。其实不一定是故意的,说不定那一句话他就心惊了,就给脸子看。
时间长了,人家也不愿意,于是就和我闹别扭,有时候我也压不住火,就训他几句。可能慢慢地和我记仇了,越来越不听话了。”
老李把烟头丢在地上,踏上一只脚使劲踩了个来回。
“能说说为什么和前妻离婚吗?”
“唉,说来话长。我们脾气不对路,老是拧着来,尤其是和他爷爷奶奶拌嘴,一来二去地就分居了。我们有两个院子,她自己跑到一个院子里住。男人嘛,有时候也想那事,但每次都遭到数落,最后我也死心了。发展到最后基本上不是一家人了。我必须说明的是,是她首先找的人。一开始不承认,说我拿脏水泼她,直到被我堵到。最后干脆就离了。”
老李又想点烟,我站起来打开窗户,他又不好意思地把烟卷插了回去。“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她对孩子怎样?”
“我的脾气也不好,有时候压不住。再就是,可能那事频点儿。她对孩子很好,尤其是老二,他娘俩的关系不错。当初本想让老二跟着她过,可是她死活不肯,能看出老二挺失望,但家产她一点没要,只说照顾好孩子就行。”
“你怎么认识现在这个对象的?”“我在工地上看仓库,她不是本地的,给工人做饭,人很年轻也很勤快,和丈夫不好。我们见面的时间长,一来二去地就好上了。带着一个小女孩,我看人家还是挺有诚意的,可是老二说人家图我的钱。唉,一个家庭没有一个女人不行,也不像个家啊。”
老李很不习惯这样干坐着,两手来回搓着,不知道往哪儿放。“你打过孩子吗?”
“打过。有时候他让我生气,我就踹他几脚。男孩子嘛,不打不行。”
“最厉害的一次你还记得吗?”“他是不是都和你说了?”老李有点惊愕地看着我,像是被揭穿了某项秘密。“我在问你啊?打得最厉害的一次你还记得吗?”
“可能是用铁管打他胳膊那次吧。当时他和妹妹争电脑,还打了妹妹——那么小的孩子,当哥哥的让着她才是——再说了,咱是亲爷俩,人家是外来户,本来就容易想多了,这不让人家下不来台吗?于是就打了他一棍子,胳膊受了点伤,也没大碍,几天就下去了。”
老李明显有点不自然,不断摸上衣口袋里面的香烟。
“那次他是不是一夜未归?”“我以为那么大孩子了,跑出去溜达一会也就回来了,可是等到深夜仍没回来。我就有点着急,于是没等到天明就叫了他两个同学在网吧把他找了回家。
当时气得我还想揍他,但看到红肿的胳膊我就心软了。”
“李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能不愿意回答,但希望你能告诉我真实的想法,行吗?”“咋不行啊,现在被这孩子给愁死了,这不没办法了才找到你,听说你有能力治疗孩子的心理疾病,只要为孩子好,做什么都行。”
“有这个态度就好,也感谢你能为孩子做出牺牲。那么在你的心目中,现在的妻子和明亮谁重谁轻?”
“嗯?这个……”老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没考虑过这问题,你这么一问,我有点糊涂了。”老李涨红了脸,把烟盒捏在手里直直地看着我。“我替你回答可以吗?”“哦,那您说。”
“夫妻感情固然重要,但孩子也不能忽视。你只知道照顾你这位新婚妻子的情绪了,却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在你的心里,孩子是会树大自直的,是不用照顾的,管他吃管他穿就足够了,是不是?
当你为了一个还无法辨别是非的小孩的一句话,为了照顾你这位新婚妻子的面子,就对自己的孩子挥舞铁管的时候,明亮还有位置吗?你想过没有,当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当一个已经失去了家庭温暖而被父亲打伤的孩子,在寒冷的深夜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他的感受是什么;当他忍着剧痛找诊所却发现身无分文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亲人出现在面前,陪他一起疗伤。
他可能会想起远在他乡的妈妈,但一定会想起之前挥舞铁棍的你。不管他的胳膊有多痛,他都能忍;可是他的心在流血,他不能忍,也不知道怎么去忍。那时候的你呢,在哪里?在温暖的家里,守着年轻的妻子,可能还在听她数落孩子的不是。你只顾妻子的情绪、面子,自己的孩子呢?正拖着一只被你打折的胳膊走投无路,在冰冷的网吧忍着难以忍受难以忍受的双重剧痛熬过了一夜。孩子的分量呢?在你心里他还有分量吗?”
“呜呜……”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老李的表情像六月的天气,迅速变化着,最后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易老师,我也难啊!一个男人拉扯着两个男孩子,饭是我做,衣服是我洗,又当爹又当妈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于是我想尽快地给他们找个后妈照顾他们,夜里也好有一个说话的人,呜呜……”
“这种生活我当然理解,你也受了很多委屈很多罪,夜里独守空床的滋味也很难受,可是你不该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忽略了他的感受,因为他比你们还脆弱还容易受伤。我指的是内心的伤害。不管什么原因,妈妈的离去已经给他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痛,可是你的作为无异于雪上加霜,你仔细想过吗?”
“呜呜,易老师,你别说了,我很难受。”老李依旧痛哭流涕。
“好,看在你比我大的面子上,很多话我不说了。你好好反思一下吧。你可以吸一支烟了。”我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已是中秋景色,似乎嗅到了苞米的清香。
与老李的那次谈话还算成功,感觉他已经意识到了到了问题的根源和严重性,而对他的触及不像想象的那么难,外表坚强的人内心其实很脆弱,这再次印证了“仙人掌”现象。
没到下次约谈时间,老李又打来电话,问下一步怎么办。我问他明亮是否在学校,状态如何。他说一直住校,老师的反映是情绪低落,像是得了重病,还一直催促他带孩子去医院看看。我说你没有露馅吧,他说绝对没有,不然明亮可能还会逃跑的。看样子老李也领会到了那些话的意思。我说按约定时间,你和明亮来吧。
咨询室的窗户正好对着大门,我早早地站在窗户前,等他爷俩到来。晚7点,只见爷俩骑着电瓶车进了大门。停好车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明亮在前老李在后。这次的明亮有了明显的改观,头发不那么乱了,衣服还算干净。两人坐稳后,很不自然地谁也不愿意看谁。但能看出来老李不像上次那样理直气壮了。
“明亮,你对中国的软件业乐观吗?”“嗯?哦,咋说呢,核心的东西依然掌握在别人手里,这就会受制于人,我不乐观。”明亮对我的提问感到很突然,用怀疑的眼光瞅着我。“那你说怎样才能不受制于人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很难解决,就像电脑的操作系统,我们现在是拿来主义,看似简捷实用,但隐患很多,如果一旦出现国际争端,后果不堪设想。就像现在的汽车、飞机行业,核心的发动机不能自主生产,一旦出现问题,怎么办?”
“可是那时候也没有阻止我们制造两弹一星的步伐啊。”
“别老是趴在历史上啃老本了——美国的航天飞机都退役了,我们还在研究载人呢,差距太大了。”
“那你认为世界经济一体化不是对双方的制约吗?”
“是啊,但是一旦发生战争呢?人家的核心技术还会给咱们吗?更何况现在进口的技术都是人家淘汰的。”
“战争不会那么快就发生的。”
“可是人家也不会等着你上来再走吧?”
“这话对,所以说,民族振兴的基础还是人才的培养,一味复制效仿不会有出息的。”
“易老师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发现,现在的学术基本上都是造假,没几个耐住寂寞搞研究的。大学生在干什么?教授专家在干什么?在混日子,在作秀挣钱。这太不正常了吧。”
“这就是我看好你的原因。你到我这里算是来着了。我非常佩服你的人格和见地,希望你能不走寻常路,杀出一条血路,为中国的软件开发做出贡献。”
“易老师,我让你失望了,我做得其实并不好。”明亮有点害羞,红着脸笑笑。“如果做一个能出人头地的人,就要付出平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这种辛苦不单是体肤,还包括心智。世界上大凡成功的人,有几个是风平浪静过来的?这也许是上帝给你的机会和考验吧。”
“易老师,你的话我很喜欢听。其实若细想,真的不是问题,可能是没学会为人处世吧,没学会体谅大人的难处。”
我一边和明亮交谈,一边观察老李的表情。有意思的是他的手,一会拿出烟盒,一会又装回去,来回重复着,但始终没有点燃香烟,对我们的谈话他没办法插言,但能看出眼睛中透露出崇拜的眼神——他也许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他听不懂,但能明白我们在谈“大事”,于是他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小时内一言未发。
“上次和你爸爸谈了一次,了解了你们家庭的过去,虽然很复杂,有些事情也不该发生,但毕竟已成事实。你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甚至守着我放声大哭。
虽然他做了一些伤害你的事儿,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
“切!”明亮依旧没看爸爸一眼,对我的表述不以为然。
“李大哥,明亮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想你应该有所了解了。他是一个志存高远胸怀大志的好孩子,并不是你以为的只知道上网玩游戏而不知道学习的坏孩子。有些事情你也许弄不明白,但是你必须相信自己的儿子,你伤害了他,排斥他,但是请你想想你老去的时候,谁会在你身边伺候你?也许他会记恨你,也许他会原谅你,但这绝对不是一方的事情。
你愿意对儿子谈谈你的看法吗?”
“我,我,唉,我的脾气的确不好,尤其是与他妈离婚后,我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上次我都和易老师说过了,以后希望你能按时回家,其实她还是挺好的,你不在家的时候经常提起你,尤其是小琪琪更是吵着要找你。学习上的事我不明白,这次找到易老师,我不明白的事,老师会明白的,你以后多和老师联系就是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不要闷着,你闷着,我也不好受。”
老李的眼睛有些发红,能看出来是动了感情。“明亮你说说你对网络的认识吧。”
“原来我根本不是玩游戏,我是在查阅资料,和行内的人交流信息,后来我感到很自卑,很无力,于是我就自己设计游戏,把自己装扮成无敌斗士,去打败一切对手。我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但我愿意沉湎其中,去享受那种快感,因为现实对我来说就是失败,我不想失败永远伴随着我。后来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但的确有点不能自拔了,有一段时间甚至想到了自杀。
的确,家里的事我很少管,家务几乎不做,回到家就是上网,这点我是做得不好。”
“你怎么看所谓的网瘾现象?”“我发现泡网吧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除了那些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几乎都是不愿意回家的学生。当时我还很自豪,因为我发现,网吧里除了玩游戏、聊天、看黄色视频的,还真没有像我这样在查寻资料学习的。
他们可能都空虚吧,没有什么理想和寄托,只有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到电脑上,久而久之,虚拟和现实的界限就不清楚了,自己总以为是网络里面的人,已经不自觉地和现实隔绝了,甚至不再愿意去了解这个让人失望的社会。这就是所谓网瘾形成的原因吧?”
“好!明亮,我欣赏你的观点。除了这些,我想作为一个年轻人,还是应该有点自律的,别指望这个社会白给你什么,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在网络中寻找安慰,只是画饼充饥罢了。别人管不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地走出来,战胜自己,迎接挑战!”
说这话的时候,我甚至站起来挥了挥拳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这是在晤谈。明亮似乎也受到鼓舞激励,也直起身子看着我,像真的在迎接战斗。临走的时候,我对明亮说,和你爸爸握握手吧,他现在很内疚很难受,他也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和安慰,希望你能理解。两个人仍然很别扭,场面很尴尬,我把明亮的手放到他爸爸的手上。
“明亮,爸爸的手再也不会拿铁管了,他在你人生的道路上只会一路扶持。李大哥,将来的这只手很可能会改变世界,希望你好好珍惜。”
只见两只手握在一起,开始两人不好意思,慢慢地父子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我像一个导演一样,导演了这场情景剧。我在评估这场剧的效果。
其实一开始我被老李给误导了——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网瘾的问题。以前接触过不少网瘾案例,几乎都是用系统脱敏的办法给予支持性治疗,效果不一,但极少是单一的网瘾问题,事件的背后都是有情感纠葛做基础。单纯的网瘾个体是不会找心理师的,就像那些仍在网吧中玩得不亦乐乎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经不属于现实,他们的行为或许无人过问关心,也无须大惊小怪,正所谓自己有自己的活法。
这不是一个小小心理师所能解决的问题。大概在事后的第三周,明亮要求见我。我知道他还有问题没有暴露,单纯的感化能治标,但很难治本,这已是经验之谈了。
“对不起易老师,有些话还是需要和你说,以前我没有说,你也没有问,可是我感觉这仍是个问题。”
“你说吧。”
“你对性的问题怎么看?”
“你是说手淫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心理师啊,这点还能瞒得住我。”
“不是很频繁,但我感到挺那个的。我查过资料,但不知道资料上说的对不对。”
“没事的,你一周几次?在什么情况下容易出现?”
“两三次吧,在学校很少,但是一回到家就忍不住。”
“在家里忍不住?”
“是的。”
“在什么情况下忍不住呢?”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一看到阿姨就有那种冲动。”
“哦,这么说阿姨的穿着有些另类吗?”
“也不是。她的身材,我每次看到就有些异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这是大逆不道吧。我很纠结,但是控制不住那种冲动。”
“所以你在网吧有时候也看好玩的视频吧?”
“是的,如果释放不出来,很难受,但是只要不看到她,也很少去想那事,这也是我不愿意回家的一个原因吧。”
“其实你对手淫存在误区,像你这个年龄的应该有正常的性活动了。手淫是排解性欲的最直接的手段,生理课你也上过,这方面的知识你应该了解。这不算什么,但凡事都有度,如果过度手淫就会对器官造成损伤,甚至会影响情绪,造成精力不集中等问题。”
“那么怎样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呢?”
“不需要解决啊,这是正常的生理活动,你只要控制次数,合理发泄就可以了。你想想,明年就高考了,你在家还能住多久,还能看到阿姨多少次,你现在应该集中精力把学习成绩提高一下,也好考一个理想理想点的大学早日独立出去,这才是正道,你说对吗?”
“你说这不是问题吗?”
“对啊,这又能是什么问题呢?!你看到阿姨就有冲动,你总不能把这种冲动变成现实吧?偷偷地发泄未尝不可。”
“可是……”
“可是你的道德不允许这么做,是吧?”
“是,我老是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这只是你的意识问题,不必过多地纠缠于这种假设中。你的这种想法只要阿姨不知道,她是不会怪罪你的,更何况,你就要离开家了,你要好好地修复家庭关系,将来有出息了再回来回报他们,你的这种‘负罪’感才会消失。现在首要的任务是集中精力学习,明白?”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没什么了,忽然放松了很多。现在爸爸对我特别好,周末回家阿姨都是做好了饭等我,还让小琪琪向我学习,让我教她在电脑上制作简单的游戏。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分手时,明亮忽然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感谢易老师救了我也救了这个家,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明年拿出成绩再来见你。”
目送明亮消失在走廊那端,我的眼睛竟然湿润了。